那一天,主辦單位揭曉名單的那一天,平常就很少有來電的手機,一如往常,像個裝飾品,躺在身後的書櫃內。隔天,雖然當初也只是抱著再試一次的心態,仍舊好奇地進到主辦單位的網頁查看,彷彿不如此,心頭的落寞便會一直牽縈。
  學生時代,我不是所謂的文青,閱讀的經驗少得很,赫塞、卡夫卡、川端康成、卡繆……,一些與我同世代且曾經文青過的人所有過的閱讀經驗,記憶中似乎完全沒有。想不到,在投入燈紅酒綠的成人世界許多年後,竟因為想記錄一段過往,而寫了一篇三萬多字的小說,然後,像上癮似地,陸陸續續寫了雜文,以及記錄其他幾段過往的小說,而且,持續至今已四五年了。
  不只持續地寫,還養成了買書與閱讀的習慣,彷彿變身為一位兼職的素人作家,自己蠻訝異的。其實,開始工作後不久,曾經有過短暫的閱讀經驗,只是一直分不清是因為燈紅酒綠的花花世界更有趣,還是本質上我就是個沒有文學基因的人而終止。那時恰巧是村上春樹在台灣文藝掀起風潮,如今已移轉到孩子的書櫃裡那數本此位作家的小說,便是這一段如同夏日雨後乍現的彩虹般短暫之文學接觸的印記。
  寫的文章起初只存在於電腦硬碟,後來,也趕流行,辦了一個部落格帳號來張貼。幾年下來,累積了上百篇的文章。這樣做的主要用意是在硬碟以外的地方保存著,當然內心也不免有點小奢望,有陸續的人來瀏覽、點閱甚至回應的小奢望。有幾篇文章是稍稍滿足了這樣的小奢望,但除此之外,我的部落格就跟其他絕大多數的部落格一樣,猶如鄉間的雜貨店一樣地門可羅雀。
  在這一段寫與張貼的時光中,張貼處也包含了幾個論壇網站。這些網站,回應的人次是遠遠多於部落格,可是幾乎都流於形式,久而久之,我便意興闌珊了。可是,就像古代習武之人,不與人較量無法知曉自己的斤兩那樣,文章寫多了,不斷萌起想知道自己所寫的文章評價到底如何的念頭,於是搜尋了,找到了一個純文學的論壇網站,又開始在部落格之外的網站張貼了。
  這一個文學論壇的各分類主題皆有數位版主輪班閱讀張貼的文章,並且回覆其看法或感想,甚至推薦為優秀作品,被推薦的作品則會再刊登於一份電子文學雜誌。我第一次張貼的文章就被推薦。說實在的,如此有點「小確幸」之事,自己雖然已不是學齡中之人,也受到了些許鼓舞。這樣的小鼓舞逐漸累積之後,變成催化劑,催化我起了嘗試挑戰高層級的擂台的念頭,而且真的付諸行動。這不過才去年之事,接連參加了三次,每次都苦思該寫什麼題材(起初甚至還閱讀了一些得獎之作)、該怎麼起、該怎麼承、該怎麼轉、該怎麼合,好不容易完成後,總會再三檢視是否有錯別字,標點符號是否適當才投遞。然而,「小確幸」就真的只是「小確幸」,不會因為累積多了,就變成大喜悅,我總是在結果揭曉的當天或隔幾天後,將被關了一段時間的禁閉的文章,貼在部落格與那一個文學論壇,然後又回復原來的生活規律,差別是,與其說,是感覺被挫折給減弱了,倒不如說,是熱情逐漸消退了,寫文章的頻率降低了。
  那些得以寫成的一篇篇雜文,不是關於回憶就是對於日常生活瑣事或觀賞電影之後的感觸,經過在浴室、在路上、在生活中任何一段小空檔時間,腦袋像學生時代反覆想沒有解決的數學題目那樣,構思而得的。可有時,如此仍無法如願,於是買了幾本散文集來閱讀,企盼能從中吸取養分。可讀了之後,這些養分並沒有在我的腦袋灌溉出新芽,只有納悶與驚訝,納悶作者到底如何辦到那麼博雅的遣辭用句;驚訝作者到底是經過多少閱讀的吸收與轉化,才得以那樣詩般的詞彙描繪日常活動中所見的景象與自己的感受?像我這樣早已過了輕狂歲月的人,能辦到嗎?
  人世間,許多事都有年齡限制,有的是人們普遍認定的;有的是不可明講的潛規則。多年前,我打算攻讀最高級的學位,需要兩封推薦信,一封理所當然地請指導教授寫,另一封,請其夫人,也是教過我的教授寫。指導教授沒有多說幾句,但其夫人,也許是女性的特質或個性使然,聽到我表明的來意後,馬上脫口而出:「怎麼現在才想要去讀!應該再早個幾年。」結果真的落榜了。事後想知道原因也剛好有管道可詢問,從對方的回答聽得出其實是年齡已不適合。
  那,另一種形式的創作力——寫作呢?
  有一位名家在其多年前的作品中寫道,作家一生中巔峰之作會產生於三四十歲;有一位名家在一篇推薦序文寫道,「對於一位接近六十歲的作家,誠實地說,已經來日無多」,甚至,培養文學素養的閱讀也有一位名家在其多年前的一篇導讀性文章中提到波赫士曾說,有些書得趁年輕時閱讀,年老時才閱讀就不那麼有趣了。這些我讀到的年齡之於寫作甚至閱讀的看法,猶如暮鼓晨鐘,隨時提醒我:在電腦前打打字以便張貼;偶爾買書以便利用每天中一段段的空檔閱讀,就當作一種靜態的休閒即可,千萬別當作……。
  可是,有些人偏偏就是會執著於某些事,大則革命十次推翻帝制、堅持數年的「不合作運動」尋求獨立,小則每週買一張大樂透彩券、每兩個月固定拿著一疊統一發票對獎。在那一天的短暫落寞過後,我又坐在電腦前,想寫一篇關於讀高三的女兒知道學測成績之後的轉折與決定,她的書桌倚靠著的白牆上「破釜沈舟」的標語與李家同先生在臉書所寫的文章,給了我構思的靈感,也打好起頭的第一段了,完成後也打算先關禁閉。可是過了一夜之後,之前的落寞感又突然襲擊心頭,並逐漸增強我的感觸,教我放棄原先想寫的題材的感觸,從而轉化為文字。
  「有志者事竟成」是教過我這個世代的小學老師會寫給畢業生的臨別箴言之一,有多少人會在後來的每一階段用以自我勉勵呢?此時此刻的我,有一點想如此自我勉勵。加上此次,是這半年多來的第五次,我把完成的文章關禁閉。禁閉期滿的那一天,是不是依然會被我調出來貼在部落格與那個文學論壇?然後,我是不是會像愚公那樣,當然不是移山,是繼續作白日夢,文學的白日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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