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一位朋友在臉書上分享了一題數獨,我看到時非常納悶,因為那位朋友平常都只分享貓的圖片或是心靈小語。當時也不以為意,只留言要朋友先試試看,不行的話再換我接手。但是,一會兒後,我看到一則標題有「全世界最難的數獨」這幾個字的新聞報導,點閱內容後,發現談的是朋友分享的那一題數獨,起了想要試試看的念頭。

這樣的念頭其實是自不量力的,因為我只有在咖啡館喝咖啡時玩過報紙上刊登的數獨幾次而已,而且是多年前的事了,算是數獨素人。

那一題數獨題目的初始數字才21個,也就是還有60個空格要填,這樣到底包含幾種可能性?如果說,每一個空格都只剩下兩個數字可以填,那將有602相乘後的結果的那麼多種可能性,是多少呢?一個18位數的數字。這樣的數字絕對會讓很多人打退堂鼓,遑論一定有不少空格是超過2個數字的可能性。不過,玩過數獨的人都知道,從題目的初始條件,應該能推斷某一空格一定要填上哪一個數字,找到此一關鍵的空格後,很有可能再找到下一個關鍵,從而產生骨牌效應獲得解答。可是,既然被稱為全世界最難的,絕對很難找到第一個數字,對我而言,則是阿湯哥演的賣座系列電影的片名。

果不其然,我對著那數獨端詳了半天完全看不出可以確定數字的空格,那怎麼辦?放棄?不。我採取了唯一可以想到的方法,就是列出所有空格的可能性。當我完成後,又猶豫了,因為只有一個空格是只能填兩個數字,39。那怎麼辦?我又採取第2個唯一想法,假設那一空格填上3或是9,再看看能否邏輯性的一步一步完成。如果能如願的話,那一則新聞肯定是不實的報導。因為有了第一個假設後,接二連三地出現需要像走迷宮的人在叉路口停下腳步的窘境,而只能繼續假設。

也許是運氣好,也許是直覺準確度非常高,我竟然一路完成了許多空格,在剩下少數的空格時,不禁心想,也許我將會瞎貓碰上死耗子地完成世上最難的數獨,雖然不正統,但也多少有一點成就感,因為很多學術界的定理也都是由最初的高敏感直覺而發現的。不過,我並沒有就這樣而完成,而是功虧一簣,並因還不願放棄而陷入不斷的假設再失敗的輪迴。我體認到如果這樣下去,可能到老得無法吃花生都還沒解出來,算了,放棄吧。

不過,每當坐在電腦前,我總是忍不住又打開那個以EXCEL儲存的檔案,檔案的內容就是我一次又一次失敗的數獨九宮格,然後又動手嘗試,結果當然一樣,失敗!我終於沉不住氣了,決定尋求外援。

現代人尋求知識方面的外援比古人,甚至處在沒有網路的時代的人也有超過數千萬倍的方便性。我只是輸入兩個中文字,就有一連串的網站資訊可以看。進入第一個,發現有一些解題技巧的教學,這些技巧都被冠以特定的名詞,讓我非常驚訝,竟然早已有人將數獨遊戲當成學術在探討。我像一個學生似的仔細讀,而且不只讀一次。連續幾天,進入了幾個網站學習技巧。稍微有一點心得後,就試著以那些技巧來破解。很不幸的,那些我能理解的技巧派不上用場,因為那些技巧都要有先決條件,就如同邏輯術語的「若pq」或「若非q則非p」,而要解的數獨根本遍尋不著p,心想,真的該放手了。

有一天,我決定反過來進行,也就是找出錯誤的情況,就像福爾摩斯對華生講的,「我告訴你多少遍了,當你把所有的不可能情況都排除後,剩下的就是真相,即使看起來不可能。」我以只能填上39的那一空格為基礎,搭配與此空格有很高的關聯性的另外四格,這四格中只可能有兩格是填上5,而且兩兩互相牽制,推斷只有三種可能性,組合起來共有六種可能性,因此只需排除五種不可能。

福爾摩斯講的就是邏輯上的歸謬法,不過很不幸地,我無法只靠這樣的六種可能性就找到正確的組合,因為過程中還是很快就會遇到迷宮。鑒於之前多次失敗的假設經驗,左思右想後,認為如果能找到非常關鍵的、不必再有其他假設而能得到錯誤的那種假設與這六種搭配,如此應該能完成。

這樣的想法衍生另一個問題,就是我能找到那非常關鍵的假設嗎?從網站學習到的一個被取名為「三鏈數」的技巧給了我一個啟發,我猜測只能填上39的那一空格所在的行,168是三鏈數的可能性非常高,決定以此為最高基礎來進行除錯。在這個條件下,原先的六種組合縮減為兩種,看來似乎可以完成了。但是,迷宮照樣在幾步路後橫在眼前,也就是又得假設了,我的毅力又受到考驗了,也亂了方寸了,先假設8的位置,走了幾步,又假設,又走幾步,又假設…,最終得到錯誤。換成假設6的位置,一樣經過幾次輪迴後,還是錯。這些過程因為包含了至少二次的假設,讓我無法分辨那一個是錯的,因而沒有心再換成假設1的位置來進行除錯。

日子還是照樣過,只是時常想該怎麼解決,彷彿回到學生時代的我。從高中開始,只要遇到數學上的問題,我總是會連續思索好幾天,在用餐時想,在洗澡時想,連上廁所也想,就只差沒有出現在夢中。

失敗為成功之母,就在我真的想放棄的隔天,決定好好檢視那些在輪迴後留下來的錯誤。皇天不負苦心人,讓我再一次燃起希望,因為我有九成九的把握,三鏈數的假設沒錯,錯的是39的假設,而這是二選一的假設,只要換成另一個即可,同時還看到在這樣的條件下,有三個格子中的7可以刪除,那一剎那,我就像在沙漠中即將渴死之際發現不遠處有綠洲的一位旅人,並且期盼那不是海市蜃樓,不過總得費勁地靠近才能確定。

這一次我決定系統化的進行,從那些錯誤的連成一正方形的9個九宮格中,找到兩個看來是可以就此之後一路順暢的可能性,而且68都試過了,換成對有三種可能性的1進行假設,如此便有六種組合。不過,因為168三者互相有牽制,再從那些錯誤中,我猜測只需要針對其中的三種組合來測試。再一次整理這樣的想法後,我看到的是綠洲的機率非常高。

果然,連續好幾步都不需要再假設,除了少部分需要稍加做邏輯推斷外,大部分只是刪除數字而已,讓我不禁為自己喝采。在完成21個空格後,我停下來了,因為思索了好一會兒,眼前的情況好像又是迷宮了,可是只剩一半的路程了,這一半的路程,對於解數獨的達人而言應該不困難,而我不是,該如何是好?又要再假設嗎?看來只有如此了。

我反覆又再三地觀察剩下的39個空格內的殘留數字的關係後,做了一個絕對是這一輩子解決數學問題的最最關鍵的假設,因為這樣的假設,讓我之前的辛苦沒有白費,我終於走到最後一步,而且結果是對的。檢查了三次後,我轉頭看了電腦旁桌曆,這一天是101728日,星期六,家裡只有我自己一人,農曆節氣已進入大暑,但我卻不覺得熱

從看到這個數獨題目後的第28天的週六下午,我完成了。儘管過程不算漂亮,但想到看到的報導寫這個數獨題目是芬蘭的一位數學家花了三個多月才完成的,甚至有另外的報導寫,該數學家勸人不要輕易嘗試破解,因為可能需要耗費不少時日,也就可堪自我慰藉了。

不知道到底有多少人破解了這個數獨,只看到一則報導寫,有一位中國人以技巧搭配自己寫的程式,花了一天的時間就破解了。數學史上也有以電腦來協助解決問題的例子,是在二十世紀的70年代,兩位美國數學家宣佈他們證明了「四色猜想」是對的,但至今仍有不少傳統派的數學家無法接受那樣的證明,因為電腦的計算是不能被檢驗的。當然,以電腦來破解數獨題目是不需接受檢驗,因為結果就是明證,只是少了享受推理的過程,無論是甘甜或苦澀。

儘管藉助電腦才在「猜想」被提出的一百餘年後解決,但「四色猜想」還是變成「四色定理」,也就是世界上任何一張地圖如果要上色,最多只需四種顏色便可以讓有共同邊界的城市或國家不同色。不過除了現實上有人無法接受外,東野圭吾的小說《嫌疑犯X的獻身》中的悲劇性角色石神哲哉也覺得那樣的證明不完美。這本小說的封面有這樣的一段話:「邏輯的盡頭,不是理性與秩序的理想國,而是我用生命奉獻的愛情。」而我,以28天的時間體驗了邏輯上歸謬法的盡頭是數獨題目的最後一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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