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六的午後,造成南台灣水災的大雨是不是就此停止的午後,因為前晚看了一部電影《命運小說家》使得我有靈感而打開了一個Word空白檔。已有好些日子我不曾刻意開啟Word空白檔了──

  我讀研究所時的指導教授說他連酒館都沒去過,寫甚麼小說。不是他親口告訴我的,是在他教書滿三十年就決定退休的歡送宴會中,師母──也是我研究所的老師之一──講的。師母說,她覺得我的指導教授退休得未免早了點,所以提議他不如寫小說時──我的指導教授平常就偶爾會寫文章張貼於個人網站──聽到那樣的回應。

  經過多年了,現在的我還是持同樣的看法:我的老師應該是指生活平凡單調的人,哪來的靈感產出小說的素材。

  艾瓦羅,一位住在西班牙塞維爾市的已婚中年男子,日子過得滿平凡單調的,但立志寫出一部「真正」的文學小說,除了上班,幾乎都把時間用於寫作、閱讀及上寫作課。有一回的寫作課,老師打斷了正站著朗讀個人作品的艾瓦羅,從「可以了」之後開始狠狠地批評:「使用英文名字這件事我提過多少次了?實在太荒謬了」、「塞維爾有哪個人叫卡拉漢的?」、「沒人要求你成為菲利普․羅斯」、「空洞」、「虛偽及做作」、「詹姆斯是誰?蘿絲是誰?」……,老師甚至還要艾瓦羅學學海明威,沒有靈感時就脫光衣服寫作──「把你那兩粒掏出來,勇於嘗試」,而重點是老師認為「活在當下、認真生活」、「觀察」及「傾聽」自然就會有靈感,不是靠用來閱讀的書本。被罵得體無完膚的艾瓦羅回去後開始照做了,甚至當坐在電腦前連一個字也寫不出來時,真的試了海明威的方法──窗台上一疊書中最上頭的讓他想起來的。

  據說海明威寫《老人與海》的靈感來自於一位古巴的老漁夫講給他聽的親身經歷,艾瓦羅知道嗎?應該知道吧,畢竟他和我一樣,都生活在只要靠搜尋就可知道想知道的東西,包含靈感是甚麼東西。所以,我知道,艾瓦羅也知道,海明威曾經在古巴生活二十年有餘、曾經隨狩獵隊到非洲打獵,因此除非艾瓦羅寫《哈利波特》之類的奇幻故事,否則當他以《老人與海》和《雪山盟》這兩篇小說為例來反駁為何他的小說人物不能取英文名字時,肯定會被訓斥得更慘。

  沒錯,不提《老人與海》是讓海明威榮獲諾貝爾文學獎的主要作品,不提他多采多姿的生活,光是兩次大戰的戰場經歷就足夠讓許多他的同輩以及如我、如艾瓦羅的後輩自嘆不如了。不提寫作天分,如果生活經歷真的是靈感的泉源,艾瓦羅肯定很羨慕海明威,因為艾瓦羅即便恪遵老師的教誨,用心觀察與傾聽日常生活的人事物,來源也少得可憐,或者說他根本沒有這方面的天分,以致於只能從他住的那一棟公寓下手,而且是刻意與精心設計的。我的日子過得比艾瓦羅更單調,足堪聊以自慰的是,我沒有立志寫出「真正」的文學小說、我的婚姻美滿(如果我寫堪稱美滿,妻子一定不滿)──是的,艾瓦羅的婚姻存在很大的問題。我如果有艾瓦羅那樣的遭遇,當我想寫小說時,肯定就會以之為素材,不必捨近求遠地觀察與傾聽;再來就看自己文筆了,普普通通的話,就像他妻子那樣,寫通俗小說又何妨。試想:你妻子的處女作就得大獎,受獎時先理所當然地提到了台下的你(就只講「丈夫」,沒加「親愛的」!),接著說她最想感謝的是「親愛的」狗兒子布魯諾,這叫你情何以堪;有一晚,你下班,車子才剛停在家門前,布魯諾就一直吠,門開後就直往外跑不理會你的喊叫,直到路口轉角才停下來等你,然後再邊吠邊跑向停在路邊的一輛轎車,你自然地彎下身子跟隨、輕聲叫布魯諾,怕牠吵到人家──

  以自己的自身經歷為題材的小說,日本很流行,特別稱為私小說,不乏名著,我只讀完過太宰治的《人間失格》、大江健三郎的《個人的體驗》。個人的愛情之事很容易寫成(通俗)小說,艾瓦羅在狗兒子的帶領下,撞見妻子與男子在轎車後座車震的婚姻之事(小說家應該不會使用「車震」這非正統的字眼),更是容易。

  電影《命運小說家》中,對妻子寫的通俗小說極度不屑的艾瓦羅,真的寫出文學小說嗎?──這不是一部有傳統結局的電影,它其實帶有奇幻色彩,它告訴人們,一個像艾瓦羅那樣的人──生活經歷很平凡,立志寫文學小說,卻常常沒有靈感、寫不出對白、不懂得如何塑造角色──可以怎麼寫小說,可是,代價無比昂貴。電影中的艾瓦羅和他的寫作課老師肯定都是現實主義的擁護者,否則老師為何強調觀察與傾聽,而艾瓦羅也奉為圭臬。如果艾瓦羅的寫作課老師是J.K.羅琳,或許能改變他的想法,從而不必刻意地「觀察」與「傾聽」,試著靠想像與閱讀來寫小說。

  問題是──J.K.羅琳的想像力肯定非凡人所能及的,年輕時的她坐火車可以看到車窗外彷彿有「一個黑髮、瘦弱、戴著眼鏡的小巫師」在對她微笑,而我,即便特地先搭機飛往曼徹斯特,再轉搭乘開往倫敦的列車,也不能看到甚麼奇幻的景象;艾瓦羅如法泡製的話,肯定也辦不到。我們看到的只會是往後移動的建築物、草叢、田野、樹木等等現實的景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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