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傍晚在路上看到前方的阿國和他的女友兩人推著機車走時,我特別停了下來,問阿國怎麼會這裡?和女友也一樣嚇了一跳的阿國說,女友的機車發不動,陪她送修,還告訴我,他女友家就住附近。

  第一次看到阿國的女友是在校園裡一處很漂亮的一樓中庭,兩人坐在木製的休閒椅上,一面聊天,一面吃著從旁邊的便利商店買的早餐。這時我才知道,之前有一次在同樣的地點同樣的時間,看到阿國自己一人坐在椅子上,原來是在等待女友前來。不過那一次,阿國只告訴我他在等一位別系的同學還他東西。但,我和他聊了將近十分鐘後,卻仍不見那人出現。於是我問阿國,你會不會記錯時間了?不會,阿國說。那你怎麼不打電話給跟你約的人?阿國只是看了一下他的手機,然後說,那個人一定會來的。

  阿國是個鄉下長大的孩子,穿著比大部分的大學生還寒酸,從外表看,無法想像他會交女朋友。他後來告訴我,和女友是在學校的動漫社認識的,這讓我更訝異,因為我一直認為阿國是個只專注於課業的大學生,沒想到他竟然參加動漫社,玩起角色扮演。阿國還告訴我,他和女友每隔一週,就會利用八點到九點這一段時間相聚,因為女友家裡管得很嚴,晚上不能外出。那為什麼不每天早上?我問。阿國說,女友讀大一,每隔一週的早上有勞作教育。

  那,那一次阿國為何只是癡癡地而不打電話呢?他後來也講了,他的手機那時候已經沒有錢可以撥出了,因為易付卡的金額用光了。聽到這樣的答案,我對阿國更是欣賞。欣賞的是,他沒有像很多大學生為了擁有或使用更好的電子產品,晚上去打工而荒廢課業;他也沒有為了有更多的零用錢而去打工(阿國學費是辦理貸款支付)。易付卡的金額用光了,他就等下個月再買一張。

  像阿國這樣的大學生,竟然也能在大二時就交到女友,而且不是模樣不起眼的女友。阿國的女友身材高挑,和他差不多高。從晚上不能外出,以及我後來才知道的,阿國女友家裡沒有網路,她都能忍受,想必應該是個克勤克儉、懂事的女孩子。我想,兩人會在一起,志同道合是主因。

  為什麼我會知道阿國女友家裡沒有網路?是有一次在校園中遇到,我問他們要去哪?阿國告訴我,女友要交一份報告,他要陪她到圖書館使用電腦找資料。「嗄?」我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樣。其實我納悶的是,阿國真的有必要這樣付出嗎?「她家裡沒有網路,因為她爸爸覺得沒有必要。」阿國笑笑地說。這樣的答案更讓我驚訝。

  女友晚上不能外出、家裡沒有網路,阿國的手機有時候只能聽不能撥出,聽起來,兩人的交往方式跟二、三十年前的大學生很像,只能利用白天兩人都有空檔時才能相聚。

  阿國的零用錢只能花在刀口上,想必無法帶女友吃喝玩樂,那兩人在一起都做什麼?前面講的,志同道合的兩人,只要在一起就很快樂了,做什麼事都可以。一起吃個不豐盛的早餐,一起到圖書館找資料,一起在教室複習功課應付考試,一起坐在校園的某處聊著角色扮演的事,這些很多大學生覺得很無趣的事,對阿國和他的女友而言,應該都是甜蜜的。至於陪著女友推著機車在路上走,這不是無趣之事,是男人保護女人的一種展現,相信有不少男大學生也會這樣做。當時阿國的女友應該更是感到甜蜜才對。

  阿國和他女友這樣的交往模式,對照我自己大學時和女友的交往,更顯得平凡。我讀大學那個年代,青年學生能從事的活動不多,成年的男女約會時最常到的地方也都是三廳式電影中的兩廳——餐廳與咖啡廳,但現在,男女約會的地點多樣化,還可以拿著智慧型手機邊約會邊「打卡」,也可隨時「自拍」後上傳到FB,讓友人知道他們在幹啥「好事」。這些,阿國都沒有辦法提供。

  我自己也是鄉下長大的窮小子,不過因為有兼家教,所以偶而還能帶女友去餐廳吃個大餐,也能偶而去看場電影,除了這些,和阿國他們一樣平凡,差別的是,我女友是外縣市來的,我住家裡;我女友上課的時間是晚上,我得接送她上下課。還有,因為女友是外縣市來的,所以在外租屋住,因此我們有更多相聚的時間,有時候女友會做飯,讓我可以吃到除了母親之外的女人做的菜,當然是很平凡的菜色,但講實在的,別有一番滋味。

  人們會記得多少曾經和某人一起做過的事?我想,到最後只會記得常做的事。日本作家村上龍在其一本奇特的小說《電影小說》,寫他十八歲那一年的經歷時,就一而再,再而三地提到他和大他五歲女友陽子最常做的事。不過,村上龍所寫的不是平凡之事,因為當時的他和陽子最常做的事是做愛,原因是陽子對性愛需求近乎變態。

  像阿國和我這樣的平凡之輩,多年後還會記得和女友交往的點滴事,一定只是常做的平凡事。像我,還印象鮮明的是,在寒冬的晚上,頭戴著一頂深綠色毛線帽,騎著機車,穿著冬天常穿的綠色夾克接送女友。那件夾克頗能擋風寒,是國中要參加畢業旅行前,父親買給我的。不過,我想阿國和他女友可能還會記得的是,那一天兩人推著機車走在路上時,我突然出現在他們的身旁這一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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