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進了房間後,一身的疲憊讓他脫了衣服之後,沒有盥洗就鑽入被窩裡。他睡得很沉,以至於早上母親在樓下喊了幾聲叫起床他吃早餐,他都沒醒來,就連母親上樓打開他的房間門,看個究竟時,他還是只含含糊糊地回應。是電話鈴聲吵醒他。當他極度不願意地伸手要拿話筒,卻將也置於床頭旁的茶几上的鬧鐘撞落於地板,電池盒的蓋子都脫落掉了。

  「剛剛那是什麼聲音啊?」

  是C打來的。

  「是我不小心撞倒鬧鐘。」

  「喔,你是還在睡覺被我吵醒的嗎?」

  覺得喉嚨乾的他,乾咳了一兩聲才說:「嗯。」

  「你幾點回家的?怎麼沒叫醒我?」

  「兩點吧。看妳睡得很沉就沒叫妳。」

  「那你是一直睡到被我吵醒嗎?」

  「早上我媽媽有進房來叫我,不過實在是累,所以又繼續睡到剛剛。」

  「呵,都快十二點了,真有那麼累嗎?」

  他不禁也跟著笑了一聲,「我又不是鐵人,怎麼不累。」

  「那你中午要吃什麼?」

  「應該有昨天的剩菜,我熱一熱就可以了。」

  「喔,好吧,那我要出去吃了,你去刷牙洗臉吧。」

  「嗯,還得順便洗澡,昨天回來就上床睡了。」

  C在電話那一頭大喊:「髒鬼!」接著又說:「那下午看看怎麼樣,打電話給我。」

  「嗯。」

  在和C互道一聲「Bye」後,他起身放回話筒,撿起鬧鐘並裝回蓋子,看了一下秒針還會動,便放回到茶几上,人就走進浴室。

  吃過中飯後,他泡了杯咖啡,點了根菸,坐在客廳看著報紙,心裡不是想著是不是要到C那兒去,而是想著晚上是否有牌局,甚至現在就有最好,畢竟昨天兩人才狂歡過。這樣的心態剛好和白天工作一天又熬夜加班的男人,在終於完成任務後,急著奔向已在住處等候多時的情人的懷抱尋求慰藉相反,尤其是酒後的性愛,更加深了他的倦怠。當然男人如果真的對女人有愛,那性愛不是他想見那個女人的最主要動力,而是見面本身。

  他不禁想起多年前和B的一件也是酒後做愛的往事。在他和B發生第一次關係後,在女的從此就認定、男的無法忽視的情況下,兩人就自然地成雙成對。沒多久B覺得和房東住實在不方便,要他離家租屋住。當時血氣正烈的他,禁不住誘惑,就同意了,也因此和父母親鬧得不愉快。那件往事是發生在他和B半同居沒多久的一個晚上,也剛好是寒冬的晚上,兩人一起到他一位同學的住處喝點小酒,還有幾位B認識的其他同學也在。那位同學是已婚的空軍職業軍人,參加轉學考成為他的同學,妻女也跟在身邊生活。這位軍人同學後來還送他《房中術》這本書。

  那一晚,可能是大夥酒興來了,也好像是在祝賀一對新人似的,頻頻向他敬酒,讓他最後只能硬撐,騎機車載著B回到他的租處。讓他難以忘懷的,不是他和B在途中發生什麼意外,而是發生在兩人躺在床上之後。「總共做了五次。」是兩人直到中午過後才起床到一家餐廳要吃午餐時,坐著的他,突然直冒冷汗,並且強烈地想嘔吐,於是趕緊往洗手間移動,隨即對著馬桶吐了一堆黑黑的、分不清是什麼東西的穢物,再回座之後,B告訴他的。B說,那個夜裡,不曉得他到底怎麼了,做了一次後,以為他會累得就此入睡,沒想到反反覆覆,竟然還再做了四次,才像虛脫那樣的睡著。他不記得事後幾天後才恢復元氣,但還記得接下來的一、二個夜晚裡,和B躺在床上時,他心靜如水的程度,就如同柳下惠。

  再一次的電話鈴聲,將他從一邊讀著副刊的文章一邊回想過往中的情境拉回。他以為是C又打來,接起電話,卻是國中同學阿達,告訴他三點去阿濱的家。

  這一通好比宋江再世打來的電話,讓他有了暫時不必再踏入溫柔鄉,而是與一干好漢廝殺,解放自己身心靈的理由。

  掛斷電話之後,他又點燃一根菸,把已經冷掉的咖啡一飲而盡,繼續把看了一半的文章看完,才打電話給C。

  「你吃過飯了嗎?」

  C一接起電話就這樣問。

  「吃了,而且,我三點就要去打牌了。」

  此時,經常會忙農事到過了中午才回來的母親進門了。

  「喔,不是都晚上嗎?」

  「有時候也會下午就開始。」

  電話那一頭的C停了幾秒鐘沒出聲。

  「怎麼啦?」

  C才說:「現在才一點多,那你是要待在家就好嗎?」

  「嗯,順便做一點事。」

  「喔。你媽媽知道你很昨天很晚才回去嗎?」

  「應該不知道。」

  「她沒問嗎?」

  「沒機會問,不過她現在在廚房,可能等一下就會問了。」

  C沒有結束通話的意圖,又繼續說:「哦,那她會不會知道你是跟女生在講電話?」

  「可能知道,因為我不是講台語。」

  這話好像引起C更高的興致了。

  「哦,她聽不懂國語嗎?」

  「當然不懂,她們那一輩的很多沒念書,不是嗎?」

  「那她會不會聯想到你昨晚是跟女生在一起嗎?」

  有一點想結束通話的他還是語調平穩地答:「這我怎麼會知道?」

  「是嗎?她不會覺得你這一陣子跟往常不太一樣,有時候晚餐沒在家吃,有時候很晚才回家。」

  C講的沒錯。他這一陣子的作息的確異於往常,不過他仍然沒因此而附和C的講法,反而說:「喂,我又不是沒有朋友!」

  「呵,是啊,你有牌友。」

  這話聽起來像是開玩笑,也像是希望他能推掉牌局,他不知如何答腔。不過電話那一頭的C,卻又轉換話題:「你知道嗎?我早上吃過早餐後,就洗床單和棉被套。」

  他「啊」了一聲之後,感到左耳有點疼痛就換右耳聽,接著說:「妳洗那個幹嘛?又沒有陽光。」

  「我知道啊,可是我起床時發現沒穿衣服,就看了一下床單,真的有痕跡,怕有味道,所以就拆下來洗。」

  「喔。棉被套沒有痕跡吧?讓我戴套子就不會這樣了。」
 
  「呵,棉被套我沒仔細檢查,就想說,乾脆也一起洗。」

  他要接話的同時,C又說:「你昨晚有說要戴套子嗎?」

  他心想,不會吧,才一晚就不記得了,並又換回習慣的左耳聽才說:「有啊,但妳好像不想暫停。」

「呵,其實‧‧‧,你知道嗎?我不喜歡有套子的感覺。」

  這話叫他一時不知如何回答是好,因為他自己也是,但是,避孕是婚前性行為不得不的措施,對女人更是重要。

  人性總有邪惡的一面,有些人會在獨處時顯露出來,有些人終其一生,那邪惡的一面就像深藏於湖水清澈的湖底的淤泥,對於這樣的人,只要不去撩撥,或者做出以為不會有影響,但其實會有連帶效應的事,那其人性就會永遠像清澈的湖水那樣的美,而不會顯露出醜陋的那一面。婚前性行為的不避孕,就是一件考驗一個看起來善良的男人是否也有醜陋的一面的事。

  已是適婚年齡的他,在認識C之後,曾想過如果真的發生了,自己是否會毅然負起責任,畢竟這不同於大學時代和B所發生的兩次意外。當時的那兩次意外,不必他有所抉擇,現實層面的問題就逼得B自己迅速決定了。

  在他思索著該如何回答才好時,C問:「怎麼了?怎不講話?」

  「沒啦,這事見面再談,我要做點事了。」

  「那明天呢?」

  「明天我要出期末考的題目,二十七號就要考了。」

  「啊!你們學校怎麼這麼快就放寒假。」

  「嗯,二專的學生寒假得到成功嶺受訓。」

  「那你今天打完牌如果還早的話,過來我這裡,把昨天的酒喝完。」

  「啊!還要喝!」他驚訝地說,「改天吧,打完牌應該差不多十二點了。」

「喔,那‧‧‧,Bye。」

  他掛了電話拿著杯子經過餐廳時,見母親還在吃午飯,便順口對母親說,「媽,毋通定定過中晝才食中晝頓。」,母親卻只問他,「你和啥人講電話?」,「朋友啦。」在廚房洗杯子的他回答。母親在他打算上樓時,又說,「朋友?查某囡仔呢?」他沒承認,邊上樓邊說:「毋是啦。」並心想,母親大概也了解他昨晚為何晚歸,所以沒問他到底去哪裡了。

  接下來的兩天,他都沒和C見面,也沒有打電話給她,C也沒有。他不喜歡講電話,不只一講多了,耳朵會痛,而且只聽到聲音,不知表情、手勢,他總覺得有一點虛幻。

  週二上午的十點過後他就沒課了,一直待在辦公室,直到十一點半,他走出辦公室來到校門口的公用電話亭,打電話給C,心想,C不曉得在不在,響了三聲後C接了。他問C要不要一起吃中飯,C說,「好啊,你現在要過來嗎?」他給了肯定的答案。

  兩人到洪家店吃過午飯後,像一對已經過了摸索階段進入習以為常的戀人那樣,又回到C的住處。

  C問他,「你要不要睡一下。」

  「不用。」

  「那我先忙一下,你看要做什麼。」

  「嗯。」

  C走進了工作室後,他走到客廳想看報紙,發現是週日的,又走到工作室門口問C,「沒有今天的報紙嗎?」C邊操作縫紉機邊搖頭邊說沒有。「那我出去買報紙。」他說。

  他走到附近那一家超商,由於中國時報已經沒有了,所以只好買聯合報,結帳時又要了一包白長壽,因為身上已經沒有香菸了。步出店家門口時,又想到C那兒的咖啡包不知還有沒有,所以又走進去買了一盒三合一的咖啡。

  依舊是陰冷天,幾天前的景象又在屋內重演。他坐在餐桌旁,一邊一口咖啡一口菸,一邊看著報紙;C在工作室內埋頭忙,除了縫紉機所發出的間間斷斷的聲音之外,傳入他耳朵的,還有屋外偶爾有車輛經過的聲音,以及那偶爾不知到底是穿過哪一個窗戶的縫隙而製造出來的北風的呼呼聲。

  如此這般的景象,小津安二郎的影迷或許會覺得美,一種恬淡閒情之美。或許吧。試想,一對戀人如果經常以這樣的靜態方式相處,關係還能長久持續,甚至到老死方休,那真的是難得的契合之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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