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很久了,你不曾自己一人於夜晚開車出門很久了,陪伴你的,不再是卡帶而是CD播放的音樂。道路雖然還是鋪著瀝青,可景觀給你非常不一樣的感受,你覺得自己彷彿行車於陌生的國度,是五花八門的光造成的嗎?
  那時,你還獨身,有一部才剛買沒多久的新車,經常於華燈初上或傍晚時分開車出門,有時是奔赴一星期兩晚的兼差工作,結束後再與女友聚首;有時是純粹與女友吃個飯再幹什麼之類的,回到家通常是午夜或甚至更深的夜,於是你常常自己一人於車內度過夜晚的一些時段。這些時段中沒有夜間卡車司機那種日復一日討生活的氛圍,若是要前往兼差的地點,只會有些許因為車流量大增的煩擾,除此之外,就是快樂出航似的或滿載而歸的滿足似的。
  這樣的一段時光,你常常是邊開車邊聽廣播節目,至今仍有印象的節目是陶曉清主持的、倪培培主持的《今夜星辰》、李季準主持的《感性時間》。廣播節目的歌曲、音樂能沉澱你的心境,主持人的話語聲,讓你感到彷彿有人陪伴著,特別是在人車稀少的子時這一時段。
  那時不比今日,連鎖便利商店的密度沒這麼高,街上的霓虹燈沒這麼多,紅綠燈也是,人們的生活型態更教人於子時行車時往往有天涯我獨行之感,順暢無阻的交通狀況也讓人不知不覺中超速,遇到突然快跑要橫越馬路的貓狗,往往造成驚險的場景。你遇過這樣的狀況,車子還差一點撞上安全島,可你下車查看卻不見動物的蹤影或是已成一片血肉模糊的屍體,你不禁為虛驚一場慶幸。
  如果是和女友相聚後才回家(其實女友獨居,常常希望你能留下),你常常挑選會經過一段全無人煙的漆黑路段的路線行駛。每當進入那段路時,車子的車頭燈投射出的燈光彷彿馬上就被黑夜吞噬,教你心頭不由得湧現孤寂感,甚至覺得自己猶如B級恐怖電影中誤入一片荒蕪、後續會有什麼離奇的狀況發生的歸人似的。你還記得有一回到家後,當夜睡夢中感到有什麼東西壓得你胸口喘不過氣而醒過來,不禁懷疑自己遇上了玄之又玄的鬼壓床之事,肇因會是那漆黑路段嗎?隔天你告訴了母親,也像孩提時代乖乖地喝下母親後來要你喝的符水之類的。
  那路段其實不算馬路,只是緊鄰一條在連續暴雨後才像是溪的農用小路。你會選擇走這小路,原因當然是能縮短時間。那條平常只有一些黑色廢水的溪,你從小看到大,小時候它真的有溪水,而且人一不小心落水可能會喪命,也有魚類生活著,流經純是農田的區域還架有吊橋,以便農人過溪。那吊橋你小時候走過,連續大雨後使得溪水暴漲,行走時那湍急的溪水就在橋下幾公分而已,場面有一點驚心,平日時,站在橋上看著那條溪,當然是心曠神怡,所有小溪和其周邊該有的景象——蒼翠的樹木草叢啊、鳥叫聲啊、粼粼波光啊,都能藉此而體驗個七八分。
  你前往兼差的工作地點會經過鹽水溪,現今仍然有其防洪疏浚的重要功能,你無緣看到它以前的樣貌,跨越其上的橋,也早就是水泥大橋了。從行駛於橋上的車子裡頭往左往右看這鬧市中的大溪,除了堤岸有比較多的造景,極目所及,談不上有溪水,那更大量的溪水,就如同你家附近的那一條小溪的溪水一樣,在人們忙於追求更好的物質生活過程中,一點一滴地消失了。
  你兼差的工作地點有一女子,你後來才明白她不是兼差,而是暫時性的,直到找到正式的工作為止。你們曾經一起看了一場午夜場的電影(珍康萍的《鋼琴師和她的情人》),散場後,她開口要你開車送那一位與你們同行的她的女性友人回家,她也將自己的車留置於停車地點而坐上你的車。這是你第一次開車載女子。完成送人回家的任務後,那位女子說她還不想回家,於是你有了第一次開車兜風的體驗。你們也像城市中任何開車兜風的紅男綠女那樣,在黃金海岸、興達港停留,吹海風,看夜色中黑壓壓的那一片從你出生前就存在、且似乎永遠不會消失的海。
  你們一起看的電影現在還可以看得到,一起看的海,現在也絲毫沒改變,但她人在那一夜後就從你生命中消失了,她母親在電話上告訴你她女兒去東部教書。
  溪流都會消失了,何況是人,車子的壽命更是短,你在經過那麼多年後的晚上,獨自一人開著人生的第二輛車外出,一路上有恩雅宛如天籟的歌聲陪伴。同樣的夜空,不同的時空,紅燈綠燈霓虹燈,不再是你以前常常於夜色中開車時所見的樣式了,而那些你的第一輛轎車所承載的人事物,彷彿倒映在車窗玻璃的各色燈光,隨著車子的移動,一閃即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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