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物常有表裡,莊嚴的背後藏著淫蕩,靜謐的背後藏著癡狂,在道德暗處喘息的悖德才是人生至高的逸樂。

 無論是在私德要求更高的日本,還是要求不那麼高的台灣,都有官員或議員冒險替您在小說《失樂園》所寫的這段話做出最佳的詮釋,台灣的教育工作者也常加入詮釋者的行列。

 很多年前的事了,不記得是看了改編的電影而去買您的《失樂園》這本小說,還是先讀過您的小說再去看電影的。或許就算沒有先讀過您的小說,光是看到森田芳光與黑木瞳的名字,我也絕對不會錯過電影版的《失樂園》。

 據報導說,《失樂園》在日本熱銷數百萬冊,改編的電影也很轟動,甚至連旅行社也推出小說中男女主人翁曾經到過之處的旅遊行程,而且還賣得不錯,大眾文學的影響力在日本由此可見一斑。後來,《失樂園》也紅到台灣所謂的對岸去了,此後,您的書便在中國陸續出版了,您也應邀到中國出席書迷會。

 我記得曾經在網站讀到您在書迷會的談話,印象深刻的是,您說,意思是,小說中如果沒有寫入作者的親身體驗,將無法感動讀者。這讓我馬上聯想到有人說作家是一種出賣自己的行業,也想到您的女同胞作家山田詠美,因為我看過關於她曾經當過──以台灣而言,就是酒店公關,只為了體驗想寫的小說中人物的生活。莫非,您那些寫男女之情、不倫之戀的小說,或多或少就有您的影子?

 大學時代我曾經瘋狂地閱讀日本的推理小說,起因是看了改編自松本清張的《砂之器》的電影──我想我看的應該是野村芳太郎執導,由當時的硬裡子演員丹波哲郎、緒形拳,以及現在被冠以美魔女稱號的島田陽子擔綱的版本。現在我還可以記得當時一些作者的名字,例如,森村誠一、西村京太郎、赤川次郎。大學畢業後,我就不再看推理小說了,直到前些日子,看到家裡客廳有幾本妻子去跳蚤市場買回的小說中有一本推理小說,作者是土屋隆夫,我便於閒暇時重溫年輕時的閱讀樂趣。

 大學畢業後我閱讀的偏好轉向純文學小說及大眾文學,日本名氣響亮的村上春樹的小說我就有六七本並且都讀完過。印象中,我沒有購買但讀過其作品的日本的作家有三島由紀夫、安部公房、山田詠美、井上靖。您也許會訝異我怎麼沒有讀過川端康成、遠藤周作或大江健三郎的作品,這我自己也很納悶。川端桑的作品我或許曾經讀過,但後兩位就真的沒有,但很奇怪的是,我的書櫃竟然有井原西鶴的《好色一代男》,不過從沒讀完,也許就像台灣現代年輕一輩對於書中的人物想打電話就得拿起家裡的市內電話話筒、人在外頭就得找個公用電話亭的情節的嚴重時代隔閡感所導致的讀不下去吧。關於三島桑與川端桑,有一點我還想提一下,就是我讀過一個傳聞,說若是前者獲得諾貝爾文學獎,那他們兩位就不會以自我了斷的方式結束生命。

 閱讀偏好改變後,我的有空就讀讀小說的習慣只持續了幾年而已。您知道的,男人三十歲到四十五歲的歲月,精力幾乎都投注於工作,或者是創業、圓夢。當然,燈紅酒綠的遊樂也佔去一了些時間。這一段期間讀的最多就是村上桑的作品,那時的台灣全島有閱讀習慣的人幾乎都會讀,還有一本吉行淳之介的、兩本高樹信子的、一本小池真理子的、三本台灣那時正紅的三位女作家的、一本米蘭昆德拉的、一本亨利米勒的,當然還有您的。如今,我的書櫃現在只有三本您的作品,《失樂園》、《幸福的背叛》及短篇小說集《往巴黎的最後班機》。我想,會不會是在台灣的書店還可以看到您的作品的那些年,我已停了閱讀習慣,或者是因為我搬到新家的緣故而把書遺留在舊家了。

 我在新家住了幾年後又重拾閱讀習慣,有一天突然發現書櫃裡的《失樂園》只有上冊(台灣的出版社拆成上下兩冊),便到住家附近的書店想買下冊,結果沒有,問了服務人員,才知您的書在台灣都絕版了。出版社的考量非我這般升斗小民所能理解,我只好抱著試試的心態到舊書店找,還真的有,但老闆說不能只買下冊,於是我的書櫃現在有兩本《失樂園》上冊。

 我會在隔了那麼多年後重新接觸文學,我自己也感到意外,而且現在買書的頻率還蠻高的。從那之後,我的書櫃增加了不少書,不只有日本的,還有西方的、台灣的。這當中,我讀過最多的作品的作者是白石一文,共有四本(村上龍其次,有三本),他和您一樣都得過直木賞。後來我覺得白石的小說中的人物的行徑實在是極端到令我無法信服──那種極端不是《失樂園》中的久木與凜子的寧願同年同月同日同時死的極端──便不再購買白石的小說。白石的人物的極端是年輕男子未曾真正擁有過便拋棄的極端,好像真的看清自己往後的歲月所想擁有的伴侶、生活似的,這和已滄桑過、已無所求的、升遷無望的、只能在閒位等退休的如久木之類的男人,生命中最後的任性不同。當然,《失樂園》的結局一定有不少讀者無法接受。也許您也意識到讀者會有這樣的疑問,所以您在小說裡還講述了日本的真實社會事件:阿部定於性愛中勒死人夫情郎吉藏、鰥夫作家有島武郎與羅敷記者波多野秋子的殉情,特別是您還把阿部定被捕後的筆錄也寫於小說中,期能說服讀者相信日本的不倫戀發展到不能失去對方的地步,但又沒有勇氣結合,就只有結束生命一途。

 其實,對於曾經有過武士道的傳統與熱愛櫻花之美的民族,我相信有人的血液裡還殘留著就死以保存那瞬間之美的因子。

 我在讀到久木對凜子講述阿部定事件時,腦海裡一直浮現日本的名導演大島渚拍的《感官世界》的場景。這部電影在台灣好像未曾公開放映過,我是大學時去影視出租店租猶如曇花一現的、大小像黑膠唱片的LD,然後在女友家看的。很多年後,已為人夫人父的我,又看了一次,片源是來自網路。我兩次看的版本都是沒有打上馬賽克的,日本應該有不少影迷看過我看的版本。這部瀰漫谷崎潤一郎式的官能氣息的電影,竟然曾獲得坎城影展金棕櫚獎,可見所謂藝術有時候真的不是平凡如我者所能理解的。不過我觀看時也不是把焦點都擺在性愛場面,我現在還記得導演安排了兩三個夢境場景,但一直不懂導演的用意。

這個優美卻也淫靡的裂縫,是男人生命誕生的地方,也是絕命之處。從這粉紅色光亮柔和的前院向裡面踏進一步,就是無盡的奈落深淵,在重重的肉褶包圍纏繞下,男人已無法生還。

 這一段文字的前一段描述,如果森田芳光也像大島渚那麼大膽與寫實地拍出來,那《失樂園》在日本上映時這段場景一定會被打上馬賽克,就像我現在沒有引述一樣。您這種風格的寫法,不知讓多少女讀者讀得臉紅心跳,或是只能在「道德暗處」閱讀,也可能讓台灣的女讀者排斥。

 前面提到我對於多年後重拾閱讀習慣感到意外,其實有時候我曾想過說不定就是由於我竟然會開始寫文章,而且還趕流行弄了個部落格──以日本的講法,我是個素人作家。我第一次寫的是一篇短篇小說,也是關於不倫之戀,而且每每不知如何描述時,我就會翻閱您的《失樂園》,也就是說,我有點在模仿您的寫法,但我想我永遠不可能得知出版社的總編輯的看法。

日本情愛小說作家渡邊淳一4月30日靜靜地在家中去世,直至僅有家人出席的葬禮結束,周一晚間才披露消息,令日本社會十分意外而震驚的同時,倒也讓人慨嘆他活得風流、死得瀟灑的人生。

 BBC中文網的日本特約記者在標題為「日本震驚言情大師渡邊淳一逝世」的報導開頭這樣寫,是我在看到台灣的一則小小的報導後搜尋到的,還搜尋到原來您這些年來仍有新作品,中國有中文版,其中仍然描述中年男女之愛的《愛的流放地》在中國屢遭非議,兩度出版兩度被下架,網路資訊還寫「在主編的多方努力下,終于得以原汁原味完整出版,為無刪節版本首度上市。」難怪書中的性愛描寫會被稱為「終極之愛」,也讓中國讀者在網路上大罵「渡邊淳一變態」、「每天只考慮性交」。但更令我驚訝的是,在同一篇報導中還寫您反唇相譏道:「雖說眼下充斥著有性描寫的影像和照片,可讀小說照樣能使人興奮。我之所以樂此不疲,是想證明文字依然充滿魅力。」

 喜歡閱讀的人當然不懷疑文字的魅力,無論情色與否,但關於性愛,我想,對很多人而言,影像的魅力永遠勝過文字。

 在台灣,可以進入大學醫科就讀的人,永遠是智力金字塔頂端的那些人,所以是一種榮耀的象徵,我高二的化學老師就經常在課堂上以重考大學一年的花費當分子,台大醫科的聯考最低錄取分數當分母,告訴我們該數值所隱含的價值。其實我倒覺得應該相乘,就像在計算股票上市公司的市值那樣。

 在台灣,也有醫生出書,寫小說的也有,好像也有像您這樣完全棄手術刀從筆的,不過寫的題材除了涉及本行之外,還蠻多元的。您早期的作品也以本行的題材為主,例如《無影燈》,但不知是什麼樣的原因讓您後來的小說全都以至少男方是中年的男女之愛為題材,而且孜孜不倦地表達您對於只有精神層面的男女之愛是不完整的愛的觀點,以致於寫出《失樂園》,再寫出終極版的《失樂園》――《愛的流放地》。

 《失樂園》,約翰米爾頓用以描述人類的原罪與墮落;您用以描述成熟的男女,於不斷的靈與肉、歡愉與痛楚相互交織過程中,追求世人眼中不道德的愛。我想,當夏娃被化身為蛇的撒旦誘惑而吃了蘋果,導致其與亞當被上帝趕出伊甸園後,世間男女就只能在紅塵中不斷打滾,企盼有一天能重回失去的樂園,但永遠也分不清那樂園是否存在或只是烏托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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