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年輕女子自己一人坐在一家庭園啤酒屋的室外座位,邊喝啤酒邊看一本愛情小說,也不時地抬頭打量隔了幾張桌子遠的三位即將大學畢業的年輕人中的其中一位――最帥的那一位,那三位年輕人之中有一位察覺了。在這之前,他們才向不得不和他們坐同一桌的兩位年輕女子攀談,並且約她們晚一點一起去游泳。於是,為了湊成三對,察覺有人在打量他們的那一位,對同伴說他要去問那位年輕女子想不想同行,並且說,如果她願意,最帥的那位同伴就得負責招呼。

  這故事是一位德國男作家寫的小說《七年》裡的情節,那位獨自一人的年輕女子,是在柏林圍牆還沒被打掉之前,自己一人從波蘭到西德討生活。她的長相對男人完全沒有吸引力,個性也有點古怪,並且不善社交,但是,故事後來的發展竟是當晚帥哥好意送她回住處甚至進到她的住處,不過她拒絕了帥哥的求歡,後者只好作罷,但也沒馬上走人,而是留宿了一夜。隔天早晨,女子在帥哥要離去前,靠在他耳邊輕輕說:「我愛你。」

  很多年前的七夕隔天,台灣南部剛被強烈颱風肆虐過,我的一位表姐為我安排的一場相親在她向女方強烈表達她仍然會從台中南下絕不延期的情況下如期進行,時間是午餐時間,但最後是我和那一位女子連晚餐的時間也一起度過,直到再不回家就太晚的時間,我才開車送那位自己搭乘公共運輸工具來和我「對看」的女子回家,而她的父母親,尤其是母親,早已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了。我那位用完午餐便似了卻了兩年多來的願望的表姐,得知這樣的情況後也很訝異。

  一九八七年,一位美國單親女子和她讀國中的兒子在平價大賣場遇到一位身上有點血跡的男子拜託能否讓他在她家待一晚,女子起初不願意,在男子有點要脅的意思後,女子竟然答應了,而且在結帳時也不求救(這實在是不合理)。回到家後看到電視新聞報導,才知道男子是一名服刑中的逃犯,這下該如何是好?結果是,男子不只待一晚而是待了四天。這四天裡,男子宛若男主人,把女子的家裡裡外外壞掉的、破舊的都換過、修復過,甚至還教女子做一道他獨創的桃子糕點,教她兒子怎麼換汽車輪胎、怎麼打棒球,一副典型的美國好男人樣。四天之中,男子跟女子講了他為何服刑,讓女子更深覺眼前的男子不是歹徒,是被命運作弄的好男人。

  這故事是電影《一日一生》(台灣片商的翻譯很貼切)的情節,改編自同名小說《Labor Day》。電影中男與女經過三天的平凡但扎實的相處後,互相愛上對方。

  《七年》裡的素昧平生的那一位姿色平庸女與帥哥,相處的十多小時中,由於女的個性的緣故,兩人幾乎沒有什麼交談;現實中,我和那位女子相處的十多小時中,如果也沒什麼話講的話,應該早在吃完午餐就沒戲唱了,不可能再拖了那麼久;《一日一生》裡的男女主角,三天的互動中,講的話當然比前兩種情況更多更深入彼此的內心世界。

  《七年》裡的那位帥哥後來又斷斷續續去找平庸女,平庸女也不再拒絕他的求歡。帥哥後來結婚了,但她卻一直念念不忘,甚至在七年後大膽寫信給他,請求事業有成的他能否幫她付醫生建議摘掉子宮和卵巢以免除肌瘤之苦的醫藥費。而彷彿是上帝聽到她的祈禱似的,帥哥真的拿錢到她的住處找她,並且又像年輕時那樣索求她的肉體。後來的發展叫人跌破眼鏡,平庸女並沒有摘掉子宮和卵巢,甚至在帥哥又來找她做了幾次愛後懷孕了!小三懷孕絕對是天底下的男人都不想遇到的,除非正宮無法受孕。就因為這個原因,一生只愛帥哥這個男人的平庸女,竟然在一直關心著帥哥的多年後,以一種替代的形式跟隨著帥哥一輩子,完成了聊勝於無的心願。

  現實中,當年在風雨已停,不過天空仍然烏雲密佈的那一天,照理說頂多吃過午餐再聊個半小時就該說再見,卻又再和我續攤了將近八小時的那位女子,和我之間的後續發展當然不曲折也不離奇,她只是很快地就成為我的妻子,並且持續到現在。談得上有一點故事性的是,在那一天的兩年多前,我的表姐就對她提過我,但她說她還不想結婚,兩年後,表姐又突然想起,再問,她終於答應和我「對看」。這期間我不知相親了多少回合了,而她連一次也沒有。

  《一日一生》後來的情節也和《七年》一樣令人料想不到。在第三天的晚上,女的決定帶著孩子和男的逃到加拿大生活,但卻不能如願,男的又被關了十五年。在男的又入獄後,女的幾乎每天寫信給他,直到她所寫的信原封不動的被退回,去詢問後,才知道男的早已被轉到另一座監獄了。從此之後,原本就已夠抑鬱的她,更是幾乎不與外界接觸,還把孩子的監護權讓給前夫。如果她就這樣結束一生,那真是令人鼻酸。我不知道原著小說的結局如何?電影的結局是美好的,催化劑是十五前男子教女子她們母子做的獨創糕點,被平面媒體報導了,即將出獄的男子看到了,一眼就認出報導中的糕點是他的獨創,而報導中提到的麵包店的老闆就是當年的少年,於是鼓起勇氣寫信去,表明出獄後想去找他的母親。

  我在看到男女主角站在監獄門口前,即將互相擁抱的那一幕,被觸動了,眼眶泛著一丁點不記得上一次是看了哪一部電影的類似的淚水。

  一個人真的能在和一位異性短暫相處之後,會因為什麼而萌生愛意甚至確認從此之後生命中只願意有那個人相伴?

  《七年》的作者是男性,以男主角為第一人稱描述,所以無法得知平庸女為何在兩人相處一天一夜後說出「我愛你」三字,有可能是鄉愁與寂寞的雙重效應使然,也可能是宗教信仰的力量,讓她把恰好在讀著愛情小說時目光所及的不遠處竟然就有一位帥哥,認為是上帝的恩賜,以致於自不量力地愛上各項條件遠優於她的帥哥。至於男主角,他的妻子是大學同學,是個美女,家境比他好、能力也比他強,但他卻仍在婚前認識後、婚後接到來信後想找平庸女做愛。理由很簡單也很無奈,他自己剖析的,他和平庸女相處時,感到無比自由與自在,覺得那才是真正的他。

  現實中,在相親之前,我和妻子的內心世界當然不比小說中的人物那麼叫人無法理解,只有一點值得探索,是關於我妻子的,是我後來才知道的――妻子對於未來的另一半的最低與先決條件是不吸菸、不喝酒以及不會打牌的男人。可是,相親當天離開吃午餐的茶館後,她坐進我車子的副駕駛座時,百分之百不可能沒有看到躺在儀表板右下方的小小置物方格上的那一包香菸,那個位置經常是有吸菸習慣的男子如果不便帶在身上時會擺放的地方。當時,她完全沒吭聲,連一句反射性的「你會抽菸?」的問句也沒。後來我再邀約,她也毫不猶豫就答應。交往後,從我口中得知後兩項的要求我也不符合,竟還是繼續和我交往,直到步入禮堂。是她看到或感受到我這個人有什麼足以讓她將那三項基本要求忽略掉的優點嗎?

  《一日一生》的女主角很明顯的,就是看到男主角在日常生活中的處事態度,還有對坐輪椅的喜憨兒的態度――那不是做作得來的,是先天性格與日積月累的磨練才能養成的――才會在短短三天後決定與他共組家庭,展開新生活。唯一讓她有所疑慮的,不是她有拖油瓶,而是她生完老大之後,後來的二次還是三次的懷孕都因為身體會莫名其妙地痙攣導致流產,最後一次雖然成功生產,但卻是個死胎!這樣的事嚴重影響了她,連婚姻都保不住。在他們準備出發的那天早上,男主角察覺了她的疑慮,開口問了,她據實以答,最後還說她是怕她不能給男主角一個真正的家庭,男主角卻深情地說:「妳已經給我一個家庭了。」我想,這就是為何在女主角幾乎完全封閉自己多年後,遇到這麼一位像天上掉下來的、是可以攜手共度後半生的男子後,決定衝撞法律和他遠走高飛,而且失敗後仍不放棄,痴痴等待,也終能有情人成眷屬。

  有人說:「家不是講理的地方。」我想,在愛情的國度裡,邏輯有時候也是不適用的,因為愛意有時就是這麼萌生了,壓也壓不了,以致於「若問世間情為何物」,真的只能以令人感嘆到無以復加的「直叫人生死相許」來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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