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寒冷的冬夜,萬籟俱寂時,我總偶爾會想起過往經歷過的冰冷感受。

  讀高中時,於冰冷的冬天夜晚的苦讀,讓我如今想來不禁懷疑自己當時是怎麼熬過來的?當時我所坐的椅子是一把現在幾乎不會被拿來當作年輕學子在家讀書用的椅子,是一把可摺疊的鐵椅子,椅面有一些透氣用的小孔。這樣的椅子,在寒冬裡想當然爾是冰冷的,剛坐下時,屁股便馬上感受到。那種感覺,講得誇張一點,有起到了「懸梁刺股」之效。不過後來我想了一個克難的方法,讓我坐下時不必再承受那瞬間的冰冷,那就是我拿了一塊不記得是做什麼用的但面積蠻大的布,折成四方形充當椅墊。

  那時候,除了夜晚得在書桌前忍受冰冷的煎熬之外,早上騎腳踏車上學途中一段往北方的鄉間路段,也讓我更受冷冽北風的摧殘。不記得什麼原因了,但那時的我並沒有因為冷而特別戴上口罩與手套(即便現在,手套是會戴,但還是很少會戴口罩),以致於到了一月時,大拇指的第一個關節處最明顯的那一條皮膚皺紋的末端會裂開,彷彿可以無限延伸的直線的兩端;在途中,臉頰的皮膚也總會感到輕微的刺痛。如今想來,我是不是在那樣苦悶的歲月中,想藉由皮膚裂開的痛與北風持續不斷地往臉頰肆虐的寒徹骨的刺痛,提醒自己,熬過去之後的未來路途中應該可以聞到撲鼻的梅花香?

  讀大學後,書桌還是那一張,椅子還是那一把,但每年的十二月、一月時,我坐在書桌前,雖然肉體依舊有冰冷感,但,心境卻不同了,原因很明顯,因為不是在苦讀。到學校(與我高中母校同一條路上)的交通工具換成當時臺灣速可達機車的第二品牌百吉發,是中古的,那是我成長的過程中變換階段後,最後一樣我父親買給我的具有象徵意義的物品(我猜我父親可能沒有特別的感受)。

  我當然騎那一輛機車重覆走過我高中上學的路段。這時期的冬天時,我依稀記得似乎也沒戴口罩與手套(安全帽肯定是沒戴),心境對於冰冷的感覺也不一樣了,我想絕對少了一份沉重的副作用感。

  大三開始之後的三年(我故意延後一年畢業準備研究所考試),冬天時,天氣當然還是冷,尤其是晚上騎機車出門時,但是我卻不覺得苦,因為不是上家教課賺錢就是接送女友上下課。當時我和女友住在一起,她讀同一所大學的夜間部一年級,不記得是她要求的還是我自願的,我幾乎天天接送她上下課。我記得那時候我身上經常穿著的抵擋冷風的外套是一件草綠色的夾克,內裡還有可卸下的有著絨毛的背心,頭上還套一頂墨綠色毛線帽。我不記得為何會有那樣一頂像銀行搶匪戴的毛線帽?夾克是我父親在我要參加國中畢業旅行的前幾天買的,耐穿、耐髒。這樣一身裝扮,再加上女友坐在後座摟著我,就算是偶爾飄著細雨的冬夜,讓我的身體不自覺地哆嗦一下,但,心靈的國度卻是一片熾熱。

  全心準備考研究所的那一年的冬天夜晚,我不是坐在家裡的房間苦讀,椅子也不是鐵椅,陪伴我的,除了燈光依然是黃澄澄的檯燈之外,還有女友,所以我不再覺得像高中時那般的冰冷。

  讀研究所時,每天可以看到海――西子灣的海。那是我第一次有機會於冬季那麼近的距離看海,被拍打在人造石塊的海水濺濕,那冰冷的滋味是雙倍的。那時候(現在應該也是),在校門口前以紅磚砌成的隔開海岸的一道矮牆,凹凸造形的凹面,夜晚時,常有情侶擠在一起談心。我第一次在冬天的夜晚看到時,不禁心想,這些人是瘋了嗎?但隨即又轉念:愛情的力量真是可嘆。

  那短短的兩年,冬天的夜晚在建築於山坡上的宿舍與數學問題搏鬥,和高中時期比起來,環境更是冰冷,因為有山風與海風的侵襲,不過內心倒是不覺得苦,主要是沒有那彷彿不是上天堂就是下地獄的恐懼感。如果說,高中時期是百米賽跑的中點,那研究所時期便是終點前的衝刺,過了之後,可以歇一會,在重新開始另一個過程。

  當兵時,營區在東勢往中橫公路走的一個叫做和平的鄉鎮,一個沒有自來水、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小地方。這一段時期的夜晚我仍然像學生時代一樣在與一位預官共用的房間裡讀書,但不同於之前的苦讀,是讀英文準備考托福。冬天時,由於海拔比較高,所以溫度更低,大清早時可以看到樹葉上有一層霜,冰冷是不言可喻的。當時,進入真正冬季的第一天清晨,我走到寢室外面的小蓄水池以鋼杯舀水打算刷牙時,那入口的水是有生以來最最冰冷的,可以說,連人體最能承受冰冷的舌頭都差一點凍傷,再來的洗臉可想而知是多麼痛苦了。

  清晨的漱洗就如此冰冷了,那夜晚的洗澡呢?還好上級三令五申絕對要供應熱水,但有時候難免因為勤務影響了正常作息,導致阿兵哥等不及伙房兵燒木材供應熱水就進去浴室,排排站,圍著大水池以臉盆舀水沖身子。我曾經基於職責進去臨檢,那霧氣沖天的場面會讓人誤以為是走入了莫斯科的某一間浴場。事實上,那霧氣並非水池裡有高溫的水,而是冰冷的水澆在阿兵哥的身體所產生的。

  這種冰冷的水與身體接觸感覺,我當然也體驗過,最讓我印象深刻的是,在部隊移到更靠近谷關的一個訓練基地(設備比較現代化)受訓時。當時不是冬季而是酷暑的中午,我走進浴室的淋浴間,扭開水龍頭開關的那一瞬間,我差一點張口大叫,可以想見那從中央山脈流下來的水,其冰冷的程度。

  除了在營區裡接觸到的冰冷,也有多次在空曠的野外忍受寒風的侵襲,這種感覺是不同於學生時代的。學生時期是為將來的生活而忍受,當兵時期呢?只是一種無法抗拒的無奈。這樣的境遇,讓我有過唯一一次的嚼檳榔經驗。那一次是部隊在大清早就開拔到一處曠野,大伙一下軍用卡車,一個阿兵哥馬上遞給我一粒檳榔,以台語說:「排仔,吃一粒才不會冷。」

  開始工作後,一段時期的晚上的一份兼差下班後,我常常在一家酒吧停留一杯長島冰茶的時間,冬季亦然,那入口的冰冷調酒,帶來的全身鬆弛感,彷彿這之前的辛苦即為了這種感覺。一段不長的新戀情中的冬季裡,我常從坐在她住處的餐廳,聽她的笑談聲、北風猛吹過窗子所產生的呼嘯聲,再進到她的閨房,體驗了瞬間的冰冷。這冰冷的瞬間我倒是歡喜承受,因為就像冬季裡進入浴室扭開熱水的水龍頭的那一瞬間,隨之而來的是源源不斷的火熱。

  現在,冬季所帶來的冰冷,除了有時候在書房裡還得穿襪子以免腳趾頭凍傷的困擾之外,已不再讓我有成長時期的那種刻骨銘心的感受,反而是由於自己冷的個性,導致長期以來與同事之間一直是相敬如「冰」,與認識的人、親友一直若即若離,讓我有種命中注定的感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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